第五十七章:鱼龙舞(上)-《乱世铜炉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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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消沉自哀之际,头顶风声忽变,峻急的寒风竟然略收了一收,也不知是受什么未明的力量阻碍。远处的术惊鸦聒噪而起,粗嗄的鸣声在静夜里听来刺耳之极。未已,听见“阁,阁,阁”的几声微响,仿佛从遥远的地下传来,迅速迫近。从香主立刻停住话头,凝神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细听,只是那声音却忽尔消失了,等不多时,再听‘阁’的一声响亮鸣叫,已经端端正正,就在众人脚下,满院众人尽皆惊骇,方欲运功散开,却见台阶下二尺处的平整雪地处,突然凸起了拳头大的一个鼓包,须臾中分,一头背上生着红蓝金三色竖纹的鲜艳小蛙蹦跳出来,“阁!阁!阁!”的响鸣三声。
“护法大人!是……护法大人来了!”那香主脸上顿时变色,空张着双手,一时不知所措。三宝传通使,这是四位护法大人下访属地时的专用通报之物,此时在这里现身,想来护法大人已经近在十里之内,这可如何是好?!他先前让六位堂主自择虫洞,传报虫鸣堂云云,虽是自许绝路,但却未始没有挟功自救的打算,事情办砸已是事实,但他心想,自己领下的北方一脉,近年来立功甚多,连教主都常赐示嘉赏,只盼自己一众人再以主动领罪,一意循守教规的忠诚态度,争得左右同侪同情,再暗中做一番打点,或许能挽回一二也未可知,即便几个废物当真要受刑,可也沾不到自己身上才好,只是护法大人这次深夜驾临,却将他的算盘打乱了。
“护法大人来了。”从香主心乱如麻,又喃喃向跪在地上的几人说道,在此时此地,他实是万万不愿面对上司。任务是谢护法亲自颁传下来的,但自己手下几个堂主却将事情办得如此糟糕,护法大人忿怒之下,对此事会有何反应,实是难以测知,不过十之**,是祸不是福。
正自踌躇亏怕,院中狂风忽涌,大院的正门被人推开,一个灰衣男子敏捷的闪了进来,一眼便看到了站立着的从香主,单膝跪倒,低声道:“护法大人法驾将至,请大人速做布置,派人迎接。”声音不大,但庭中诸人却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这人好深的功力!”众人暗自心惊,以护法大人的身份,随行的护卫岂是寻常?此人必然是捷进堂里好手中的好手,瞧他这般不动声色便进入院中看来,若是此人心怀敌意,只怕现下诸人没几个能在他手下逃脱得出性命。
当下听了通报,从香主不敢怠慢,收拾心情,指令部属尽快组起队伍到前方迎接护法大人车驾。破震堂是教中负责正面作战的堂口,子弟皆是精锐,行动迅速之极,指令下达,不多时二十人的迎接队伍便离院而去,为护法大人接驾。从香主此时也无暇再理会几个堂主,自去内院洗换张罗,片刻后等到亲信传报,便领着一众人疾步迎上前门去,院中的婢女全都是内教水云堂里训练出来的,并不需要嘱咐,得知护法大人到来,自去作了安排。
院门外面,暗影深处,两辆马车正循着小路辚辚而至,二十人的迎接队伍分作两排,手提灯笼,将马车护在中间一路行前。两辆车颇有区别,前一辆墨帘缁幕,通身漆黑,装饰甚是豪华,金雕花盖,顶垂流苏,骏马矫如龙,辕驾朱色鲜,驾车的大汉也是目蕴神光,举手投足利落非常,后一辆却很普通,深青布车身,半新不旧,马匹也无甚出色之处,只除了那位驾车汉子,虽不像前一辆车车夫那样举止有度,但有心人看来,他那看似漫不经意的神态之下,却藏着深不可测的警觉。
“嘚!”车至院门,前面的车夫喊道,四匹马都停了下来,人影一闪,却是后一辆车的车夫抢先掠到门前,跃上门墙护檐,从容的将庭院内外扫视一眼,确认无害,才纵了下来,单膝跪地低声道:“请护法大人。”
此时前车上已陆续跃下了六名汉子,迅速在周围布下警戒,后车打开,两个素衣人先下车,护在车旁,然后才是一身锦裘的谢护法,在两个美貌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踏下地面。
“北正三线总领事,破震堂从香主许广化恭迎护法大人驾临,恭祝护法福体安康。”从香主率着随从,在门前跪地迎接。谢护法此时已不再是赵家庄里使唤小厮的模样了,还复回本形,华衣加身,威严自生,干瘦的脸上一片淡漠,“起来吧,”他淡淡的说道,当先迈步,越过许广化众人,走进院内,许广化低头垂目,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。
“这是?”刚进前庭,看见了跪在雪地里的几个人,谢护法眉头一皱,再见一片被牛油巨烛照亮的狼藉地面和几人惊愧不安的表情,心中已经明了大半。几个堂主坛主战战兢兢,叩额便拜:“罪属破震堂副堂主刘某某,破震堂下坛主张某某,弘化堂下坛主齐某某,舒某某,柯某某,恩荣堂下坛主蒋某某,恭迎护法大人驾临,恭祝护法大人福体安康。罪属办事未克,有损本教威名,恳请护法罚责!”
这时许广化也再次跪下请罪:“罪属许广化御下不严,办事不利,未能将护法大人布置的任务完成,致使目标脱逃,罪该万死!恳请护法大人赐罪!”
“起来,都起来!”谢护法挥了挥手,语气中听不出是喜是怒,径自穿庭走上台阶。廊檐下面此时已经摆上了一张铺设虎皮的紫檀木椅,一张崭新红木案,案上香茶袅袅,几色精致点心香气扑鼻。左右各放着一个取暖用的小紫铜炭炉,精炭块红彤彤的烧得正好。院中所有十八名婢女全都列队站在椅后,向他盈盈万福,“奴婢参见护法大人。”
“你们先下去。”谢护法挥了挥手,令退侍女,然后转向庭中的抖抖索索站立起来的几个堂坛主,目光炯炯,“任务怎么失败的,跟我说说经过。”
“是!”那被踢呕血的破震堂刘副堂主重又跪下,将之前众人设伏胡炭的经过重又一一详述:“两日前,属下收到指令,圣手小青龙的儿子正从隆德府南下,让我们调派兵力前去拦截,将他们全部灭除。知微堂给的讯报称目标队伍中有三人,一个是疯禅师的徒弟雷闳,一个是玉女峰的弟子秦苏,还有就是小青龙的儿子,圣手小青龙本人可能隐藏在暗处活动,小青龙和雷闳都不是简单人物,所以属下几人不敢轻敌,仔细商量过后,便定了伏击的策略……”
“嗯,仔细说说,你们是打算怎么对付他们的?”
“是!大人,属下心想,雷闳是疯禅师的弟子,在江湖上名声不低,功法自然高明,圣手小青龙隐在暗处,此人功力莫测,狡诈得很,前几年我们教中就有人吃了他的苦头,若是我们正面对敌,只怕他还有什么奇怪手段逃脱,那我们就愧对护法大人的托付了。所以我们斟酌再三,决定用伏击之计,在他们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,等他们入伏之后,出其不意进行攻击,有阴月双镰圣的助力和剧毒云粉,必可收到奇效。”
“嗯,想法不错,继续说。”
“只是埋伏之时,还有一事比较麻烦,雷闳是个习武者,五触远胜常人,我们若还是以惯常的方式埋伏用陷阱,只怕会让他查出蹊跷,万一打草惊蛇,就要前功尽弃了,所以所有行动必须慎重,切不可被他们察觉到意图。我们决定选一个稳妥所在布设埋伏,可以将这几人的后路截断,到时即便雷闳能够察觉异常,也来不及逃脱,一旦让众多圣兵形成合围急攻,便是必死之局。天幸的是,京前镇附近就有这样的地方,属下等人找到了伏波桥,此处河水宽阔,除了从桥上经过,上下游几十里都没有可以渡河之地,此处是由北向南的必经之路,正是最佳的埋伏场所,算算他们的脚程,最快也该在入暮时抵达这里。于是昨夜里我们便将圣兵都调到桥边,预先做了布置,赶走了一众闲杂人,将三库布沼上师沿河伏下,然后在桥上洒了半桥云粉,想来有河水腥气掩盖,雷闳也不易发觉。其余的伏兵还有四十多位锦衣上师,两队雷藏八祖,六库万圣,全都埋伏在周围,用以截断退路……”
谢护法听他说起兵力布置,越听脸色越是缓和。这几人不是草包,也没敢对自己布置的任务敷衍应付,对付三个人,却动用如此之多的圣兵,应付起三十个人都绰绰有余了,显见其慎重。他们定下的应敌策略也没有错漏,若是没有意外的话,即便圣手小青龙比传闻中还要厉害三分,到此境地只怕也要立毙当场。“嗯,不错,不错,你们辛苦了,办事很尽心。”谢护法点了点头,和声说道。
六名本拟死罪难逃的堂主,听见这宽勉之言,无不如闻纶音,面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,连那从香主许广化也是大感意外,教中传闻四位护法大人脾性古怪,对下属严厉之极,容不得一点错失,怎的今日一见,却是如此温和可亲。
“调兵得当,策略也没定错,可是后来是怎么让他们逃脱的?”谢护法问。
刘副堂主面色一灰,伏地猛力磕头,一时额上又起了血印,“属下该死!属下等人做完布置后,小青龙几人在今日傍晚也赶到了伏波桥,只是他们却比先前预计早到了许多,而且不是先前情报中的三人,而是六个!其中有两个法术高明的土木术士……”当下又将几人如何察觉异常,坎察二人如何阻挡毒雨,与雷闳惊雷箭开路,胡人殿后破解必杀的合围之局,郭步宜斩杀阴月双镰圣,最后奋力逃脱的经过说了出来。
“让目标从重围中逃脱,属下几人自知百死莫辞,只是属下贱命可泯,护法大人的任务还没完成,这……所以属下几人拼起余力,在后面奋力追赶,誓要赶上他们,与这几个狡贼玉石俱焚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胖堂主脸颊一阵抽搐,一时羞愤,愧悔,恼怒,不解等等神情竞相涌集而上,“属下带着圣兵,跟着踪迹紧追,没想到在经过到京前镇的时候,竟又中了敌人的暗算,陷进一个古怪阵法之中,里面浓雾弥漫,漆黑一团,大伙儿也瞧不见方向,打开照明术摸索未多时,便被后面来的一伙不明人物攻击,想来是我教敌人,故意埋伏在此处的对付我们的,属下等人跟他们厮杀了一阵子,终于将他们全部杀光,只是赵堂主和木堂主不幸以身殉职,我们的圣兵……也被阵中烈火所克……待得我们破除阵法出来,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……”胖堂主说完,嘴唇哆嗦,伏地长跪,只等着护法大人的判词。
谢护法听完,半晌没有做声。
堂下众人在他静默的片刻间,当真是生死不知。任务失败,还让三位阴月双镰圣尽数阵亡,听从香主说得如此严重,众人的结果几乎已是九死一生。只是话是如此说,众人到底还是想要活命的,就不知护法大人是如何看待此事了,只要他老人家肯高抬贵手,那大伙儿就有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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